首湘缘

军属光荣

夏夜，湘南大地幸福村村民西涞家，烛火通明，人影攒动。连日来的停电，让他家的烛火跳得很欢，好像压抑了一辈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一般，迸发的火花恨不得照亮眼前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西涞家里来了客人，是位稀客。他边陪着客喝酒吃菜，边在桌前朝堂客（老婆）嚷：“娟婆子，鸡子弄好了没？村长东林还有事呢！”过后，他又小声地对村长东林说：“这婆娘，搞个事磨磨叽叽。”

西涞老婆娟婆子为了做这桌饭菜忙上忙下，一会儿也没闲着，柴火灶似乎并不体量她，乎大一下，乎小一下。这会儿，她还在距桌子十来米远的杂屋灶台上炒刚宰的一只嫩鸡。先头两次西涞在屋里嚷嚷，娟婆子没时间理他那个茬。谁知西涞像嗺命鬼似的又嗺开了。

柴火灶熏的娟婆子直冒汗，她边抹着额前的汗水，边没好气地回答:“你以为鸡是我？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哪那么快？要不你来炒。就知道嗺嗺嗺。”

村长东林听了娟婆子话觉得有些不对味，皱了皱眉头说：“小娟子，不碍事，吃顿饭的时间有。”

西涞则站起来，提着大伢子从部队给他带回来的“口子窖”在耳多边上恍了恍。之后再给村长东林倒酒，嘴里还不停地说：“村长东林，喝酒，别管她，蠢婆子一个，不会说话，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一句话，喝酒，这可是我大伢子从部队带回来的好酒呀！村长东林感觉怎么样啊？”

“开玩笑，我村长东林怎么会与妇女一般见识。你说对吧！这酒嘛，还可以。”

“对对对，村长东林肚里能撑船。酒好就多喝些。”

村长东林继续说：“我说啊！西涞，你那几亩田就那么点事儿，你放心好了。军属光荣连小孩都知道，照顾军属就更不用说了。政府肯定会管，我村长东林肯定也会管，只要上面的补助金和救济粮一来，我第一个就会想到你。”

“谢谢村长东林，谢谢村长东林。多亏村长东林想着我们。你看我这家，大伢子刚能赚钱就当兵去了。少个劳力就等于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看看别人家里，多个男力踩打稻机快多了。要不然，也不用给村长东林添麻烦了。”

“西涞啊！我作为村长东林肯定先要想着你们，我也知道军属不容易，再说了，你们家大伢子还是我送去当兵的。这么说吧！别看有些人在背后指着我们骂，但我们当村干部的，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不这么着就是不讲政治了。俗话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下田种红薯’。但这话的有一句说一句，这不光是我想着你们家，最重要的是党和政府想着大家。要谢也得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社会主义。”

“对对对，感谢党，感谢政府，都是社会主义好，我也一定让大伢子在部队好好干……”

……

公元2006年的夏天，地处湘江支流三星河旁边的幸福村，同样受到了强台风的影响，这是从1994年以来的最严重的一次，许多村民都遭了灾。其实，在洪峰还没有到达幸福村之前，幸福村是有办法避开这次洪峰的。

涨水的前一天晚上，暴雨像握紧了接力棒一样，从白天到黑夜，一直下个不停，那架式是不把大地砸烂不罢休，夜晚也被暴雨压的黑得更早了。平时注意天气预报的西涞，因为多日停电，电视捞不着看，也就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打止了。呆着没事干，就早早地和堂客娟婆子上床睡觉了。

夜里的热气都被暴雨打跑了，一阵接一阵的湿气往屋里跑，很凉爽。西涞和娟婆子在床上却像煎粑子一样，来回折腾，怎么也睡不着，毕竟那十几亩地像十几座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胸头上。本来，西涞家里就四亩多田，另外那十二亩田是种别人家的。

前些年，西涞连自家的四亩多田也不愿意种。种那点田，缴完各种税费，还不如外出打工挣钱。这两年好，国家减免了农民所有的税费，卖粮还有保护价，西涞就重操旧业，回家种田了，积极性还挺高，不仅自家的地全种了，还把村里其他外出做生意人家闲置下来的田也种了。用西涞自己的话说，我还是喜欢在家里种田，田也种了，家也看了，堂客我也侍候了。在外出打工时，钱是有得挣，但想堂客的那股子滋味可不好受。

窗外的暴雨连喘气的时间都不需要，一口气下着就没停。

娟婆子说：“西涞，要不咱们起床去关闸门吧！”

“咱们去关啥？村里头那么多党员干部是干什么吃的，再说了，这湾里面的田多了，又不是我们一家的。”

“那大家都这么想，该怎么办啊？咱们家不是军属吗？大伢子在家探亲时还说叫我们一定要觉悟高，多给乡哩乡亲的做好事。”

“军属归军属，但这事不该咱们管。不说别的，只要村干部拿出他们拉选票十分之一的热情，闸门就会被他们关上的。没事没事睡吧！”

“我睡不着，想起那些田我心里就不安。你要是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去。”娟婆子边说着就边下床了。

等西涞反应过后想去抓娟婆子的手，娟婆子已经下床了。西涞就喊：“你还真去呀？这么大的雨怎么关啊？”

“我不管。”娟婆子利索地穿完衣服就准备出门。西涞一看娟婆子是动真格的，就也赶紧起来去追。

三星河离西涞家不远，尽管如此，还未待他俩到河边，就浑身淋湿了。手电筒在大雨中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西涞叫娟婆子在河岸边看着，自己下去关闸门。然而，西涞看下去不久，另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来，河水已经将闸门淹了。西涞看后，边骂娘边喊：“这准时湘江河的水过来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闸门淹了。”

娟婆子问西涞什么情况，西涞就照实说了。“既然这样，那就赶紧上来吧。上来要慢点，千万别滑倒了。”

“好。”

涨水的前一天晚上，村长东林接到了镇里的电话。上级领导说：“停电肯定要持续一段时间，根据上面要求，各村务必做好防洪防汛准备，尤其是湘江的洪峰今天夜里要经过，各村一定要在洪峰到来前，将小河里和湘江入口处的闸门关好，仔细检查一遍……”

接完电话，村长东林本来想去小河边检查一下闸门，但村长东林的堂客（老婆）却说：“这么大的雨怎么去？黑灯瞎火的不说，就那田埂子的路滑得要死，到时摔坏了身子有时管，村里？镇里？再说了，要是掉到河里那该怎么办？几亩地淹就淹了呗，难道比性命更重要。要管那上面领导怎么不来管。”

“没事吧？不去一下不好，万一要是涨水把湾里的田都淹了呢！到时候我不好说话呀！”

“淹了就淹了呗，反正政府会救灾。说不定到时候你这个当村长东林还能那个一点。”

“唉！你这人怎么老想那个，别人遭灾，你还想从中那个？你都不知道，现在当个村干部老招骂。”

“谁爱骂就骂呗，又骂不死人。现在当干部的不都这样吗? 你不经常说每回上面有什么好处拨下来，都被下面层层拨了皮吗？就算你不拨，人家也会说你拨了。”

“算了，娘们别乱说话，不去就不去了。”

第二天，随着新一轮烈日的冉冉升起，站在小河湾防洪堤上看热闹的人真不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西涞的堂客娟婆子看着自家被洪水淹没的稻田，激动的眼泪像连日的雨水一样落个不停，还不断地数落西涞不该没听自己的话，要是早点来关闸门说不上就关上了，稻田也不会被淹。这下倒好，投进去的脑子钱加人工钱少说也有四千多块，都打水漂了……其实，像娟婆子一样伤心又何只娟婆子一个人呢？

西涞也有些生气，但不知道他是生谁的气？他说：“你咯哩吧嗦什么？就你难受……”

生气归生气，但水稻被洪水淹了的事实还必须面对。这不，洪水还没退完，西涞就请村长东林吃饭了。因为早两天上面来工作组了，统计幸福村的受灾情况，据说政府会相应的给予一些补助。

娟婆子终于将刚出锅的炒嫩鸡端到了村长东林的面前。

村长东林夹了一块炒嫩鸡，连忙夸小娟子的菜炒的不错。

娟婆子听到后说：“菜炒的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如果村长东林喜欢吃，就天天来我家吃。只要村长东林有什么好处多想着我们一点就行。”

“没问题。就冲你们家是军属又这么客气，我不想着你们那会想着谁呀！西涞，这回我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现在上面有规定了，你家二伢子上学的学杂费将全部由国家出了。”

“是真得啊？”

“那还有假，前些天电视里不都说了吗？现在就等着抓落实了。”

“那就太好了，那就太感谢村长东林了。”

“别，别，别，要感谢也得感谢党和政府，感谢社会主义啊！”

“对对对。”

……

幸福村村长东林从村民西涞家酒足饭饱之后，一路上恍恍悠悠地哼着小调回家了。待他从湿乎乎的香梦中一觉醒来的时候，前一天在村民西涞家的许诺似乎像晕乎乎的酒意一般，早就烟消云散了。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也许对人们并没有多大的诱获，因为人们都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但比天上掉馅饼更好的事情——政府的补助金和救济粮却如期而至。

令西涞失望的是，盼补助金和救济粮并不像盼自家稻田的收成一样——盼多少就会有多少。

谁家有多少地？谁家有多少地被淹？村长东林心如明镜，而上面下拨的补助金和救济粮村长东林同样清楚得很。西涞家是四亩八分田，另外种了人家十二亩田，一共被洪水淹了十六亩，仅剩八分地没被淹。别人家的地，西涞不种肯定就荒了，这回西涞已经出资出力种了，按理说，以国家鼓励农民种田的政策，这十二亩由西涞出资出力种的田也应该得到相应的补助金和救济粮。然而，村里才给西涞四亩八分地的补助金和救济粮。

村长东林在给西涞家发补助金和救济粮的时候还说多给了西涞八分地，因为他们家是军属，需要关照的，显得他对西涞家特别关心一般。

西涞小声问村长东林：“我那十二亩田呢？”

“那又不是你家的责任田。”

“哦？！”村长东林一句话呛得西涞再也不好说什么。

西涞虽然没有领到那十二亩地的补助金和救济粮，但领了自家四亩八分地的补助金和救济粮也总算得到了一些心里安慰。这要不是政府好，淹了也白淹了。然而，他心里面却憋着了一股气，等村长东林他们刚一走，西涞调转屁股就骂狗日的东林不是好东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唉！真可惜了我那只嫩鸡了，伢他外公外婆来都舍不得杀一只。我说吧，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到好，还指望他那白眼狼给你办什么好事。”娟婆子接过西涞的话也愤愤不平。

“去去去，娘们知道啥？”西涞又将气洒在堂客身上了。

“你还是出去找事做吧，在家里就知道拿我洒气。我容易吗我？这么多田没有收成不说，连脑子钱都收不回。”说着说着，娟婆子说抽泣了。

东林发完全村的补助金和救济粮回到家后，堂客（老婆）连忙接过东林的草帽和公文包。并满脸堆笑地对东林说：“刚才镇里蹲点的王专员说，过两天镇里还有一笔救灾物资。到时你一定要先给咱们家多留些好的。”

“唉！你这人就这样，咱们瞒下那些田的补助金和救济粮只怕到时会被别人知道。这都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东林皱了皱眉头。

“怕个啥，那些人都到外面做生意去了，他们咋知道？再说了，人家才不在乎这点呢！反正你不那个，别人也会那个，别人还会说你那个。”

“好好好，到时东西来了，你先挑挑。”

“嘻嘻……”冬林堂客这回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