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湘缘

夜，很静，锣塘村的月亮很明，照亮了树梢，照亮了农舍，洒向人们心里也尽是一片温暖。

老婆子，小子说让我们进城去住？

现在村子里哪还有什么人啊，前些天刘老太都去城里头住了。她说城里下雨，鞋上连泥都没有，买东西也不用逢集，想什么时候买东西去超市就行，还有呐，夜里到处都是灯，每晚都像十五，热闹得很。

要不你把家里先收拾收拾一下，待哪天天气不错我们也进城去吧！

不知小英愿意不？

应该没事，他们两口子买房，咱们不也给了两万多块啊！再说了，咱们又不多她什么事。

哦！

老倌子和老婆子要进城里住了。

每当和左邻右舍谈起他们要进城里头住时，脸上都荡漾着春光。村子里其它老人也很羡慕。

村里有些老伴儿说，原先我们村子好不热闹呵，过年过节耍狮舞龙，走村串户的。现在可好了，都到外面挣钱去了，挣了钱又在城里买房了，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次面，这村子现在哪还像什么村子，除了小的就剩老的了。唉！好啊，都进城了，看样儿，这城里的月亮就是亮啦！

老倌子和老婆子要进城里住了。

村里好些老伴儿都来家里坐坐。

这个说，城里面做什么都方便，你们这一去谁知道住多久啊？再不一起说说话都不知要等多久。那个说，我那几个小子什么时候也像你们家小子这样争气的话，那我们也可以去城里住了。还有说，老倌子，把你小子家的电话留下，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捎点东西什么的，也真是，这镇上想买瓶洗发水都难买到真得。

老倌子和老婆子笑得嘴都合不拢，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坐了一路的火车和汽车，终于到了儿子小子和儿媳小英住的省城。

从下车的那刻起，老倌子和老婆子的眼前就是一亮，接着就是一阵晕。好多人，来去匆匆，好多车，一辆挨着一辆；按理说车应该比人走得快多了，否则老倌子与老婆子就不用坐车了，可眼前呢？似乎人走路比坐车还要快，人是一步紧接一步，而车是一辆顶着一辆的屁股。

小子过来接他们了。小子二话没说就拦下一辆小的，准备上车。可老婆子却拉着小子的衣角说，我们还是走吧，我看这夜里车比走路还慢。

没事啊，这一段路红绿灯多，等出了火车站就好了。快上吧，快上吧，再不上后面的车又该顶屁股了。

透过车窗，侧仰着头的老倌子一直想看看此刻的月亮在哪里？可任凭他怎么伸长脖子都看不到路两旁灯光闪烁的屋顶。他说，这城里的楼都咋盖得，怎么就这么高呢？

爸，这算不了什么，我们新包得一栋楼比这些楼都要高，那才叫气派呢。

你们盖这么高的楼站在上面就不害怕吗？

哈哈，那有啥子可怕？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心里越兴奋，那才叫过瘾。

站在小子住得七层高的新房里，老倌子与老婆子说不出来是紧张还是踏实，也许他俩额前紧密的皱纹已经很明显地描绘了此时此刻的心情。

住城里楼房的新鲜劲和其它新鲜劲一样，新鲜劲总归是新鲜劲，很短暂。

除了刚来那天晚上，小子和小英陪二老吃了一顿晚饭，都快一周子，小子和小英的面都没见。

小子是一个小包工头，每天乱七八糟的事不断，吃住都在工地上。儿媳小英自己在城南上班，因为从家到上班的地方路途远，平时也很少回家。小子和小英的房子虽然不大，可老倌子与老婆子此时都觉得是那么空旷。

开始时，每回老婆子把饭菜做好，老倌子都会兴奋地给小子和小英打电话催他们回家吃饭，可后来每次打完电话，也不见他俩人影，渐渐地老倌子电话也不打了。

好不容易凑个周末小子小英都回家了，又因为老倌子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这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闹得大家不开心。

小子说，现在是经济社会，大家都在努力挣钱。小英说，生活压力这么大，暂时还没有心情要孩子。就算要，也得等些时间。

小子和小英随意的两句话，却噎得老倌子和老婆子半天半天没话说。

末了，小子要给老倌子和老婆子一些钱。说，我们不在家时，你们想吃点什么就随便买，反正下楼就有超市，想出去转转一定要带好钥匙，记住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看着小子手里的钱，老倌儿却没有要的意思。他说，我们不用花钱，你们多回家几趟比什么都好。

我们也想回家陪陪你们，可事多，抽不开身啊！在城里生活哪像农村。

小英说，爸妈，等我放月假的时候一定好好陪陪你们。这些天的确都很忙。不像那会儿在农村，割完稻子就啥子事也没了，城里头就是天天如此，天天都忙，个个都想着法子挣钱。

没什么事，你们忙吧！平时注意好身体就行。我们没关系。老婆子说。老倌子皱了皱眉头却没说出想说的话。

第二天一早，小子和小英又走了。

接下来，原本比较安静的房子显得更加安静了，但这种安静并不是老倌儿和老婆子喜欢看到的样子，这样反而感到有些发慌。还不如村子里几个老伴儿说说话，打打牌，下下棋。

老倌子想看看电视。老婆子却说，这么大一个电视你一个人看不浪费电吗？

什么叫我一个人看？你不是人吗？

我才不喜欢看呢，愰眼。我想给刘老太打个电话。

你打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趁着老婆子打电话的挡儿，老倌子关了电视机，想起去超市去买个手电筒，以备夜里上厕所方便。

进城快半个月了，老倌子一直也没去转转。买完电筒后，老倌子打算四处溜溜。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老倌子只觉得两眼不够用，人多车多不用说，光是从各店里飘来的各种繁杂的声音就够他乱了。本来老倌子心情还不错，这么一来，老倌子的感觉却不尽人意，兴致大减。于是，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就不再想往前走了。

可他刚一转身，突然有一个声音朝这边喊，站住。

老倌子再次转过身。问是喊我吗？

对，就是你。你是哪里人？在这干嘛？一个警察不知是天生嗓门就大，还是因为自己是警察。反正声音让老倌子为之一怔。

把证件拿出来看看。警察接着问。

证件？什么证件？老倌子由于突然的变化，显得有些儿紧张，声音也很小。

身份证。

哦！老倌子摸了摸全身，才想起来刚才是来买手电筒，其它什么也没带。

警察同志，对不起，我刚才是下楼买手电筒，什么也没带。要不麻烦你和我一起上家里去看一下行吗？老倌子一脸的难堪。

真得没带吗？哪里人啊？警察问话声音还是那么大。

我就是咱们省的，衡东县大浦镇锣塘村人。这回是到城里儿子这住住。

那往后出来要记得带身份证。没事了，走吧！

谢谢，谢谢。警察同志走好。说完，老倌子摸了一下前额，竟出汗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老倌子哪也不看了，只想着早点回家。

这会儿，老婆子早打完电话了。

其实说打电话，根本就没说两句话，因为刘老太的儿子说，在城里没住几天刘老太就回农村了。这儿什么都方便，老人家却说不习惯。

好不容易到城里来住一次，不到万不得已肯定是不能提出回农村，这来回的车费都不了当。老婆子通完电话后心里默默地想。

到家后，老倌子想把刚才的事详细地向老婆子说，可又觉得丢人，就只告诉她往后外出要带身份证。

而老婆子也没把刘老太回农村一事对老倌子说。

老倌子和老婆子简单地吃过饭后，老倌子想上厕所。

说起上厕所，老倌子心里就不舒服。蹲了几十年的茅坑，一进城就找不到一丁点儿感觉了，别看那个坐便器看上去白白净净，用起来却别别扭扭，一坐上去，便就吓跑了，怎么用劲都白搭，真是羊屎面貌光。于是，这回老倌子准备下楼去找个公用厕所。

厕所是找到了，可要交五角钱。

一摸口袋，身上除了卫生纸，却没带钱。任由老倌儿好说歹说，看门的婆娘一脸冷漠的面情就像被冰封住一般，无动于衷，就是不给放行。还说什么没钱就别上厕所，这城里的厕所可不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外地人造得。看样子五角钱也可以难倒英雄汉啊！

没办法，老倌子又得往家跑一趟。

由于老倌子便急，只想一步跨过马路，早些到家里去拿钱。

老倌子过马路时，赶路心切，被侧面而过的摩的括翻在地。摩的司机下车后，看是老头，又无其他旁人，一轰油门就溜了。

老倌子出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家，还是老家好，还是农村好。

夜里的天气很不错，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老婆子问今天是十几呀？

十五啊！

十五？这么好的夜里咋就没有月亮啊？

老倌子顺着老婆子手指的方向，透过火车的玻璃窗，看到的只是城里一片灯光。夜空里，月亮已被城里的灯火辉煌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