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草网群    使用指南

曾叩大师门——黄永玉先生采访断记

媒体:华声在线  作者:虢筱非
专业号:小青虫 2012/12/30 19:22:30

 

 

  以书待客

  凤凰县城白羊岭上一处小院落,院内花木掩映着一栋别致木楼,木楼堂屋正壁上方悬挂着“古椿书屋”匾额,匾下是黄永玉先生自绘大幅《梅花图》。《梅花图》中两枝梅花一浓一淡,相映成趣。画旁有联曰:“无言每觉情怀好,不饮能令兴味长。”

  傍晚时分,天空雨丝飘洒,四野暮气渐合。我撑着一把雨伞叩开院门,前去拜访从香港返回故里的黄永玉先生。几年前的一个除夕,我造访过一次古椿书屋,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感亲切。

  他的五弟黄永前先生热情相待,告知黄永玉先生已搬进了新建藏画楼。他一边忙着泡茶递烟,一边搬出近几年黄永玉先生在香港出版的书籍供我翻阅。

  港版《黄永玉画集》装帧精美,内容丰富,汇集了先生近年新作。翻开画集,扉页上印着一幅大照片:在荷花通景大屏前,黄永玉先生手持大烟斗,脸上笑容灿烂。画前序言由万青力撰写。序旁“人面猫头鹰”漫画生动有趣,令人看后忍俊不禁。画下一行文字:“封不住的口,闲不住的手,变不了的心,断不了的情。”聊聊四语,尽显其人风采。

  《诗意》是黄永玉先生10多年前旧作结集,都是他回湘时给青少年美术爱好者讲解示范的课徒稿。他对家乡子弟说:“不要光画画,要读书,由画诗开始,诗叫你思想,用体会每首诗的方法体会生活,生活丰富了,画的东西就会深刻些。”前言《诗意本事》道:“画画的人应喜欢文学,不喜欢文学也应逐渐喜欢,越快越好。

  “欣赏、熟悉这些东西多了,再检点过往和眼前周围生活景物,会发现这样和那样古人早都提过:原来还可以如此、如彼地描写,既有十种、十一种不同写法,为什么还重复它第十二种?

  “为诗作画,是揣摩、练习格调的颇有趣味的方式,不一定回回都来个全面概括,捕捉一枝一叶就可以了。”

  读《诗意》,深感黄永玉先生古典文学根底之深。黄永前先生旁白:“大哥在画上题词不打草稿,天天读诗词。”

  《水浒人物》则辑录了黄永玉先生1987年至1988年间创作的149幅水浒人物水墨造像。他说:“《水浒》中的男女多是捣蛋纵酒任性的乡民,平日自由天真……尽为余当年浪迹江湖时之朋友熟人。街头巷尾,野水荒村,信手拈来,写日常见闻经验,边写边笑。”

  《水浒人物》造型幽默生动,着色浑润雅致,线条简括而富变化,人物性格跃然纸上。画中没有大奸大恶,也没有完美无瑕的正面人物,他认为用今天的观点看,道德的批判不一定有力,幽默分析对整部文学作品有帮助。如画中人物潘金莲理直气壮地双手叉腰、高昂着头。旁题:“爱了,把我怎样?”宋江醉得面红耳赤,双手握笔颤兮兮地在点将,则题记:“凡事酒醒才清楚明白。”

  诙谐隽永的《永玉三记》面世多年后,黄永玉先生又出版了四至六“记”:《往日故乡的情结》、《汗珠里的沙漠》、《斗室的散步》。与前三记比较,后三记插画硬笔线条造型代替了毛笔水墨造型,内容似乎更深刻广泛。

  黄永玉先生告诉我,这些画册书籍是他大哥从香港仅带回这一套,索观者应接不暇。

 

 

  话后作画

  第二天大清早,我再访古椿书屋,黄永前先生正拟陪我一道去藏画楼晤访黄永玉先生。“说曹操,曹操到”。黄永玉先生戴顶瓜皮帽,穿件黄绒夹克,背着画箱来了,后面跟着夫人张梅溪老人。握手落座后,我说:“黄老,再次见到您很高兴。”同行的一朋友也从旁说:“久仰大名!”黄永玉先生风趣地接过话头:“久仰大名,如雷灌耳,相见之下,雷从耳出。”

  落座后,我趁机递上以前写的《黄永玉湘西写生》一文,他从口袋中摸出老花镜仔细阅读。放下剪报,他对在座的人风趣地介绍:“别小看小虢,他可是贵族的后裔呀!虢氏早在3000年前就显赫了。”

  我们谈到黄永玉先生在文学和艺术诸方面的成就时,他摇了摇手说:“成就谈不上,但可以肯定地说,我是极其勤奋地对待我所从事的文学和艺术的。”过一会,他又伸出手掌对我们说:“去年冬天,我手掌皮肤开裂,去香港一家医院看医生,医生拿了我的手看了看后说,不是什么病因所致,主要原因是用得太狠,劝我多休息。”

  黄永玉先生的散文《蜜泪》,用精彩轻松的文笔记叙了其奋斗艰辛和一些从艺趣事,多年来一直深深地鼓舞和启发着我在涂红抹绿。他对我说;“文中所说的都是大实话。”我是黄永玉先生著作的忠实读者,收藏着先生历年出版的诸如《黄永玉湘西写生》、《太阳下的风景》和《永不回来的风景》等各种版本的画集和诗文集。他得知后甚为感动,低声嘟咕了一句:“现在国内都很难买到这些书了。”

  黄永玉先生站起身子,踱到院中瞧瞧,见天未下雨,转身走进内室搬出一块大画板,用两把靠椅架在房西小池边,走近退远地观察了一会,然后坐下来写生作画。

  水池在一侧突兀着一块巨石,石头上藤蔓缠绕,一片生机。泉水自石缝中汩汩流出,水尤清冽。黄永玉先生特爱这处水池,在过去出版的画集中,我见他两次描绘过,现在至少是第三次了。

  黄永玉先生写生,宣纸裱在画板上,先用毛笔细细勾勒,然后铺色赋彩。初夏季节,阵雨时停时下,他也将画板搬进搬出,一上午折腾了好几次。每次雨停,他总是抓紧作画。

  他说过几天要回香港,手头还有几张画没有画完,想在行前将手头没完成的事一一料理。乡居日子里,每天索画索字及来访者络绎不绝,不得已撰写了一则“启事”用来招架。“启事”用极工整的楷书书写,张贴在堂屋西壁,仔细读来,颇堪玩味,录下供嗜好君子发喙:

  启事

  本老人年过七十,久居外地,浪迹天涯,从不知钱财佳妙处,左来右去,抛掷随意,恶习成癖,可恨之极。近年返乡稍频,见故乡诸君子开发气象恢宏,如日中天,白银子进,红票子出,数钞票不眨眼,进银行当散步,形势喜人,一股暖流通向全身。本老朽沐浴此德财兼备光耀氛围景象下,大有昨非今是之感。本老朽虽年少失教,然好学之心未泯,面对君子,岂可不学?面对佛脚,岂可不抱?圣人有云:“肚子痛马上进茅室”。老朽“进茅室者”,即约收绘事书法之薄酬耳。

  一、热烈欢迎各界老少男女君子光临舍下订购字画,保证舍下老小态度和蔼可亲,服务周到,庭院阳光充足,空气新鲜,花木扶疏,环境幽雅,最宜洽谈。

  二、价格合理,老少、城乡、首长、百姓、洋人、土人……不欺。无论题材、尺寸、大小,均能满足供应,务必令诸君子开心而来,乘兴而返。

  三、画、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严禁攀亲套交情陋习,更拒礼品、食物、旅行纪念品作交换。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夫的眼睛虽有轻微“老花”,仍然是雪亮的。钞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乱了章法规矩。

  四、当场接件论价,铁价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五、此告示张挂之日起生效。

  六、所得款项作修缮凤凰县内风景名胜、亭阁楼台之用,由侄儿黄毅全权料理。

  黄永玉手记

  读黄永玉先生“启事”,联想到郑板桥的自撰“润例”,艺术大师也需食人间烟火,以笔墨索酬,本无可非议,更何况画酬是作家乡“修缮”之用。

 

 

  造访新楼

  弯弯曲曲的沱江从群山中婉延奔来,再拐了个弯又从古老的石桥下流去。在拐弯处,原有一座古建筑回龙阁。阁跨依山傍江的一条小街,从山脚延伸至江边,阁基粗石垒砌,当街处留下一处城门似的门洞,三三两两着苗服、背背篓的人们踏着石街,从阁下门洞穿过。几年前我来凤凰时,只见阁楼倾圮,仅存石基。一派残破景象。

  黄永玉先生此次从香港返回故乡,出资数十万,将回龙阁破物清理,在高高的石基上建造了一座藏画楼。

  我站在石桥上凭栏眺望,只见藏画楼飞檐朱栋,在青山碧水映衬下,分外壮观。

  我造访藏画楼时,黄永玉先生在古椿书屋作画未归,门口挂着“家有厌物,来客小心”的牌子,其三弟黄永光先生和张梅溪老人闻声开门接待。

  藏画楼高高低低共三层,进门往左,拾梯而下是作画台和客厅。画台桌上端放着一幅刚画完的油画,画中一土家族老人怀抱一只红冠大公鸡。墙上挂着一幅描绘凤凰景物的写生画。

  客厅里的桌椅板凳都是原木原色,未事漆刷,仅擦了点桐油。长板凳就是一截巨木锯开,装上四只脚即成。四方桌上陈列着土头土脑的茶具陶罐,陶罐里插着刚采回的野花。客厅壁上挂着黄永玉先生父母的黑白大照片。

  张梅溪老人请我上楼参观,两条大狼狗盘踞在楼梯口,我迟走一步,上楼时被一条狼狗眼睁睁地盯着,叫我内心发怵,进退两难。在张梅溪老人招呼下,我麻着胆子跨狗而过。

  从藏画楼出来,踏过古老石桥,来到藏画楼对面沱江边,途经一处老宅,宅门上挂着“边城诗社”牌子,走进宅堂,见到一幅黄永玉先生为该宅主人、一位田姓老头画的像,题曰“俨然凤凰一诗翁”。纯用毛笔线条勾勒,像主形态栩栩如生,暗许为无上妙品。

  黄永玉先生的速写式白描真够妙极!以前从某刊物上见载他为裱画师刘金涛的四次画像,今见线条写真原作,钦佩不已。

 

 

  沈墓归来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听涛山沈从文墓旁,竖立着一块黄永玉先生书写的石碑。第四天清晨,我闻讯黄永玉先生和夫人张梅溪已去沈从文墓地,便急匆匆赶去。凭吊沈墓和观赏碑文后,我们一同下山返回其新居藏画楼。

  山上林木浓郁,翠碧欲滴;江中烟雾弥漫,水气腾发。一路上,黄永玉说:“凤凰这个地方以前名胜多,风景好,可惜现在破坏了一些”。言下流露出深深的惋惜之情。

  张梅溪老人见我从长沙来,便打听陈白一、郑小娟近况,还询问郑小娟扮演邓颖超怎样?并说电影她没看到。黄永玉先生说:“画家郑小娟成了电影明星。人世间总是有这么多怪事,以前拍电影物色林彪的扮演者时,导演找来找去,找不着合适人选,有一天抬头见到拍摄制作组一位摄影师,一拍大腿,连声说‘就是你!就是你!’选来找去,扮演者最后就在身边。”

  走着走着,黄永玉回头天真地对我们叫嚷:“水天一色!”原来是沱江远处,水雾迷蒙,与天幕连成混沌一片。接着他拉夫人背江而立,嘱我帮拍了个合影。

  到达藏画楼,黄永玉先生招呼我上楼小憩。他从柜里拿出一套茶具,为我冲了一杯浓茶,便坐下来和我漫谈。

  他说:“我画画全是靠自学走过来的,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正因为如此,便没有成法约束,自我摸索,不拘一格。画的好与坏,姑且留待后人评说,但弄艺术,首先是为了自娱,同时也娱人。画画的人是一位孤独的苦行者,也是快乐超凡的人,全身心进入绘画境界后,那种快乐高兴的劲儿难以言说。”

  “画画要多体验生活,观察生活。从未耳闻目睹过的东西,你怎么去画?为什么我画家乡的作品多,是因为对它太熟悉,有感情嘛!”

  黄永玉先生“十二三岁时背着小小的包袱,顺着小河,穿过洞庭,去‘翻阅另一本大书’”后,对家乡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之中。他有一段话真挚感人:“再差三十年,就是一世纪的浪迹天涯,故乡的闪念太多。山水、生活、隽语、人物情调、片断的哀乐,油然生发于朝夕。”

  临别,黄永玉先生走到画案前,题字相赠:“沅有芷兮澧有兰”。依然是楚词湘语。

 

 

  后记

  1996年5月,我闻悉黄永玉先生从香港回了凤凰,便乘火车,转汽车,从数百里迢迢之远赶去拜望。几天中,亲眼阅看了先生不少画作,亲耳聆听了先生不少教诲,归来稍加整理,以供同好日后参阅。点点滴滴,未成系统,清蒸佳肴,原汁原味。

阅读 147
我也说两句
E-File帐号:用户名: 密码: [注册]
评论:(内容不能超过500字。)

*评论内容将在30分钟以后显示!
版权声明:
1.依据《服务条款》,本网页发布的原创作品,版权归发布者(即注册用户)所有;本网页发布的转载作品,由发布者按照互联网精神进行分享,遵守相关法律法规,无商业获利行为,无版权纠纷。
2.本网页是第三方信息存储空间,阿酷公司是网络服务提供者,服务对象为注册用户。该项服务免费,阿酷公司不向注册用户收取任何费用。
  名称:阿酷(北京)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联系人:李女士,QQ468780427
  网络地址:www.arkoo.com
3.本网页参与各方的所有行为,完全遵守《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如有侵权行为,请权利人通知阿酷公司,阿酷公司将根据本条例第二十二条规定删除侵权作品。

 

 

主办单位:阿酷(北京)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 运营:首湘缘网
京ICP备05067984号-38
基于E-file技术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