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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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一年春天，东山小学堂的贺岚冈老师应聘到长沙的湘乡驻省中学任教。因为毛泽东成绩优异，贺老师愿意带他前往读书。他第一次坐轮船到长沙，顺利地考入了湘乡驻省中学。

长沙是湖南的省城。这时，中国已到了辛亥革命爆发的前夜。湖南是革命党人活动十分活跃的地方，反对清政府的宣传特别激烈。驻守长沙的新军也越来越倾向革命。

初到省城，十八岁的毛泽东的眼界顿时开阔得多了，感受到一种和乡下完全不同的社会气氛。他第一次看到革命派办的《民立报》，成为它的热心读者，接触到许多革命言论。当他在这张报纸上读到黄兴领导广州黄花岗起义的新闻时，思想受到巨大的冲击。他后来说：“宣统三年三月十九日（即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引注）黄兴在广州起事，全国震动。消息到湘，学生界中之抱革命主义者，已跃跃欲试。”

毛泽东就是这“跃跃欲试”者当中的一个。一天，他在学校墙壁上贴了一篇文章，表示支持革命党推翻清朝、建立民国的纲领，提出把孙中山请回来当大总统，康有为做内阁总理，梁启超做外交部长。这是毛泽东第一次公开表达他的政见，尽管他当时这种构想还很幼稚，连孙中山和康梁之间政治主张的分歧也不太清楚。

为了表示同腐败的清政府彻底决裂，毛泽东在湘乡驻省中学倡议并带头剪掉了辫子，还和一些积极分子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把十几个答应剪辫子、却迟疑不肯动手的同学的辫子给强行剪掉了。这多少透露出他少年时代就具有的那种说到做到、果断利索的行动风格。

有一天，一个革命党人得到长沙的湘乡驻省中学校长的允许，到校做了一次激动人心的讲演。听了这次讲演的四五天之后，毛泽东准备参加黎元洪的革命军。他决定同其他几位朋友到汉口去，他们已经从同学们那里筹集到了一些钱。听说汉口的街道很湿，必须要穿雨鞋，毛泽东就到驻扎在城外军队里的一个朋友那里去借鞋。

辛亥革命的起义军沿着粤汉铁路前进，10月22日逼近长沙。革命军攻打的两座城门，其中一座未遇抵抗；由起义军将领陈作新率部攻打的另一座则稍遇反抗，经晓以民族大义后，守军即投向革命。同时，城里面也发生起义，各个城门都被工人攻占了。毛泽东站在一个高地上观战，最后他终于看到衙门上升起了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汉”字。当他回到学校时，发现学校已由起义军队守卫了。

第二天，湖南成立了中华民国军政府湖南都督府，起义军的两名首领焦达峰和陈作新被推举为都督和副都督。在革命党人所发现的清廷文件中，有几份请求召开国会的请愿书，其中有中学教师徐特立用血书所写的一篇，文章开头写道：“为呼吁召开国会，予断指以送。”

对中华民国湖南军政府的成立，毛泽东持拥护和支持态度。他说：“‘焦、陈’不是坏人，而且有点革命的愿望。他们……代表被压迫者的利益。”

焦达峰、陈作新的政权只维持了10天。谘议局议长谭延闿勾结新军中的一个营长（梅馨），在10月31日发动兵变，杀死了焦达峰和陈作新，谭自任湖南都督。

此时，有许多学生投军。一支学生军已经组织起来，在这些学生里面有唐生智。毛泽东不喜欢这支学生军，他认为它的成分复杂。毛泽东决定参加正规军，为完成革命而努力(当时清帝还未退位)。既然革命军已经到了长沙，他就不必去武汉了，于是就在湖南参了军。他所在的部队是湖南新军第二十五混成协第五十标一营左队。这是1911年10月下旬。

辛亥时期的湖南新军，大多倾向反清革命。参加了新军的毛泽东，生气勃勃，奋发向上，一面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苦练杀敌本领，随时准备上前线同清军作战，为革命的成功尽力；一面阅览各种报纸，关注反清革命大局和世界形势。

毛泽东参军以后，每月军饷是7元钱，每月用去伙食费2元，还得花钱买水(士兵用水必须到城外去挑，而毛泽东还不屑于自己挑水)。剩下的钱，他都用在订报纸上（包括上海《民立报》、《长沙日报》、武汉《大江报》等），贪读不厌。当时鼓吹革命的报刊中有《湘江日报》，里面讨论到社会主义。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于是，他就同其他同学和士兵讨论社会主义。后来，他读了江亢虎(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江亢虎标榜社会主义，在上海组建了中国社会党)所写的一些关于社会主义及其原理的小册子，他就热情写信给几个同班同学。

在毛泽东当兵的这个班里，有一个湖南矿工和一个铁匠，他非常喜欢他们。他认为除他们俩以外，其他人都是庸碌之辈。毛泽东和排长及大多数士兵交上了朋友。因为他能写，有些书本知识，能帮助他们写信或诸类事情，因而很受士兵们敬佩。毛泽东在新军里是一名勤学苦练的优秀士兵。

孙中山当时正在美国中部的科罗拉多州，从报纸上读到了“武昌为革命军占领”的消息。同年12月25日，他由国外回到上海。29日，在南京的17省（已宣布脱离清政府独立）代表，依照《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进行临时总统选举，每一省投1票，孙中山以16票(浙江省代表未投他)当选为临时政府总统。31日，孙中山率一些随员到达南京。1912年1月1日就职，宣告中华民国成立。

临时政府成立后，虽然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民主政治和资本主义发展的政策法令，但承认清政府与帝国主义各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和帝国主义攫取的种种特权。

1912年2月10日，由清内阁总理袁世凯代表朝廷与南方革命军代表举行南北议和会议，就清帝退位条件达成协议，对清皇室规定了一系列优厚条件。2月12日，清朝颁发宣统退位诏书。袁世凯在帝国主义支持下，迫使革命派让步。南方革命派在清帝退位和袁世凯“赞成”共和的条件下，就把政权交给了袁世凯。2月13日，孙中山向临时参议院提出辞职咨文。2月15日，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第二任总统。

4月5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迁往北京。南北统一，南京政府解散。毛泽东以为革命已经结束，便退出军队，决定仍回到书本上去，于是就继续去上学了。他一共就当了半年列兵。

这也是毛泽东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士兵生涯。因为后来当他再次参军从戎时，就已成为军队的创始人和领导人了。

( 文章来自李子迟《激荡1911-1912》，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

1912年春，由于袁世凯篡夺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毛泽东便决定退伍，继续求学，他先后到一所警察学校和一所肥皂制造专科学校报了名；他还准备进法政学堂攻读法律；后来毛泽东进了一所高级商业学校，但只读了一个月就退学了。他又在长沙省立第一中学攻读了六个月，在这所学校里，毛泽东读了半年。留下一篇被国文教员柳潜称为“实切社会立论”的作文，题目叫《商鞅徙木立信论》。文章劈头就说：“吾读史至商鞅徙木立信一事，而叹吾国国民之愚也，而叹执政者之煞费苦心也，而叹数千年来民智之不开、国几蹈于沦亡之惨也。”看来，关于救国之道，他继续沿着梁启超开启民智、塑造新民的路子在思考。这是毛泽东留下的第一篇完整的文章。全文仅六百字，老师的批语却有一百五十字，说作者“才气过人，前途不可限量”，“练成一色文字，自是伟大之器，再加功候，吾不知其所至”。还批给其他同学“传观”。

毛泽东觉得这种学校中刻板的校规和有限的课程，远不能使他满足。不久，柳潜借给他一套《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共一百一十六卷。他读得很认真。读完后，收获很大，愈发觉得在学校里读书还不如自学。毛泽东对他认定了的事，是敢于采取哪怕惊世骇俗的行动的。他断然决然地从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退学，寄居在长沙新安巷的湘乡会馆，每天步行三里路到浏阳门外定王台的湖南省立图书馆自学。从早到晚，苦读了半年。他读了严复翻译的反映西方自由主义传统的经典著作，如斯密的《原富》，以及达尔文、穆勒、卢梭、斯宾塞等人著作的翻译本，他还第一次看到了一幅世界地图，并学习了俄、美、英、法及其它国家的历史和地理。

1913年春，毛泽东认定自己最适合当教员，并考入了长沙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次年秋，第四师范并入第一师范，一师改变了青年毛泽东的命运。